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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这次欧债危机动摇了很多人对欧元区和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信心。这是真正的风险。不过,在我看来,首先,欧元很难走回头路;其次,欧洲一体化进程仍须推进。
 
 
        和很多普通德国公众一样,我的朋友玛雅——她是一个电台自由撰稿记者——反对德国政府用纳税人的钱为深陷欧债危机的希腊买单。理由很简单,这就好比,你知道生活会艰辛,因此勤勤恳恳赚钱,量入为出,必要时省吃俭用;但另一个人爱花钱,爱享受生活,却不愿辛苦赚钱,结果欠了一屁股债。凭什么要你为另一个非亲非故好吃懒做的人还债呢?
 
        另一位从事社会学研究的德国朋友则在理发店和理发师聊起目前的欧债危机。理发师愤愤不平地说,她每年至少要花一天的时间填繁复的纳税表格,严格地履行纳税职责。而在希腊,据她所知,超过一半的人不填纳税表格。而她作为理发师的收入也很低,为什么要让她去为那些不交税的希腊人买单呢?
 
        我必须承认,随着欧债危机的深化,我越来越站到德国公众这边。我热爱希腊文明和地中海风情,但这些地中海国家的人(当然并非全部)慵懒、贪图享乐,政府官僚机构低效腐败,亦是不争的事实。到过德国和地中海国家的人可以明显地感受到这两种不同生活工作方式的差异。
 
        当然,慵懒和贪图享乐并非就是坏事。地中海的魅力或许正在于此。这使他们产生另一种文化和艺术。只是事关主权债务时,魅力也可以成为负担。
 
        但现实的问题要复杂得多。在我看来,至少事关三个层面:一欧元区前景;二欧洲一体化进程;三全球金融体系。
 
        很多分析人士指出,欧元区的建立存在着天生的缺陷:虽然规定了共同准则——严格控制国家财政赤字不得超过GDP的3%,但有些国家注定是达不到这个要求的,而且放任自己,而欧洲央行毕竟不同于一个主权国家的央行,权力受限;另一方面,当那些达不到要求的国家出现问题时,又可借共同货币挟持那些守纪律的国家。不然,风险就是系统性的,蔓延性的。
 
        现在,有人提议可以让希腊这些身陷主权债务危机的国家回归他们原来的货币,通过货币大幅贬值来销除部分债务,并借此提升出口竞争力,就象当年阿根廷在金融危机中被迫采取的措施。同时,德国等经济实力强的欧元区国家也可以有一道防火墙。但这并不现实。那将引发一场欧洲政治灾难,而且即使让部分国家回归他们原来的货币,也只是对权贵阶层有利,最后承担损失的仍是广大民众。意大利的权贵阶层正巴不得回到他们热爱的里拉,以摆脱欧元区对他们的各种限制,而不是想着怎么摆脱他们那令人难堪的总理贝卢斯科尼。
 
        显然,这次欧债危机动摇了很多人对欧元区和欧洲一体化进程的信心。这是真正的风险。不过,在我看来,首先,欧元很难走回头路;其次,欧洲一体化进程仍须推进。
 
        我一直认为欧洲一体化进程是冷战结束以来最具意义也最具挑战性的历史事件之一。自欧盟成立以来,它以时进时退的方式前进着,其间波折不断。由于欧盟缺乏主权国家的权力,它的决策经常是缓慢的,低效的;成员国之间也时常出现激烈的纠纷和争吵。欧盟委员会这一机构本身也充满缺陷,公众对它最大的不满是这个机构并非民主选举产生。但总体来说,这一进程是在往前推进的。成员国在不断扩大,越来越多的民众开始认同欧洲人的身份。市场、就业的自由流动政策给很多人带来了实际的好处,也符合大部分欧洲国家的利益。
 
        这也不是欧盟第一次遭遇危机,仅欧盟宪法的出台和通过就不知遇到了多少阻碍,最后通过的里斯本条约也是大大缩水了的。
 
        但欧元区和欧盟要度过这次危机并非易事,它需要政治智慧与信任合作,更需要反省目前的金融和监管体系。
 
        其实,这次欧债危机更多暴露出的是在美国主导下的全球金融和银行体系的潜在风险和不可控。市场本身确有纠错功能,也是最有效率的,但在人的贪欲,监管的匮乏,金融工具的高度复杂化、全球化,跨国交易的政治经济风险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下,一旦道德风险引发市场连锁反应,后果是惨重的。
 
        德国《竞报》资深记者哈罗德早在美国《纽约时报》专栏作家弗里德曼之前就写过关于全球化的书。在他看来,德国经济之所以保持强劲,一个原因便是德国的银行体系并不复杂,很多银行只从事基本的借贷服务。(不过,德意志银行除外,它是全球数家跨国性多功能银行之一,而且也购买了很多希腊国债。)有时,银行越复杂,风险越高,哈罗德说。当然,硬币的另一面是,风险越高,收益也越大。
 
        哈罗德亦反对德国政府用纳税人的钱去为希腊买单。他是一个左派(德国意义上的),上个世纪70年代他曾积极地参加德国反核大游行。近几年,他花很多时间在研究调查金融系统的问题。一个多月前,他跟我说,他知道德国政府和欧洲其他政府最终还是要出钱支援希腊的。为了不从他自己的腰包里掏钱去为希腊买单,他在市场上购买了希腊国债。一个星期后,他卖掉了这些国债,因为市场预期政府会救助希腊,他赚了500欧元。
 
        “这500欧元将是我为政府救助希腊支付的费用,”哈罗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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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海丽

曹海丽

30篇文章 12年前更新

《新世纪》周刊首席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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